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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的杨梅落
作者:陈军  发布时间:2010-05-10 11:46:29 打印 字号: | |
  我出生在湘乡市潭市镇洞山村一个叫杨梅落的僻远小山冲,七岁那年,因为要修水库,我们举家从山冲里搬出来,可我的心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总觉得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一个杨梅落人。每次回到杨梅落我都有一种归家的感觉,这里的山山水水,朴实的人都让我觉得那么熟悉和亲切。每每回忆起在杨梅落度过的欢乐时光,经过几十年光阴的洗涤,反而更觉清晰了。

  杨梅落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山脚下有一条小河,沿着河道的方向有一条一米宽的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我那时从未到过的山外,逆流而上,住着比我们更深的山里人家,整整有一个村,叫长城村。再往里走,翻过几座山,就到了棋梓桥,往另一个方向去,还可以到壶天。小河到了杨梅落,有一条小溪从另一带山间走来,跟它汇在一起,这一河一溪,整天到晚都唱着欢快的歌。水很清亮,也很甘甜,我们吃的用的水都取自这里。

  小河的水要深一些,我们不常去,而小溪对于孩子们来说却是天堂。我们那时最爱的是下小溪捉螃蟹。夏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常常挽起裤脚,光着脚丫,下了水,小溪的河床上尽是色彩斑斓的鹅卵石,水很浅,才刚好漫过我们小孩子的脚踝,故大人们能够很放心的任我们在河里玩耍。将脚丫子浸在水里,踩着滑溜溜的鹅卵石,又有青山为我们默默的遮挡炎炎夏日,感觉特别舒服。小溪里的螃蟹很多,它们多藏在河底石头下或靠岸边的石穴里,这里的成年蟹大致有火柴盒大小,背部是坚硬的壳,呈黑青色,蟹左右各有三条腿,前面还有一对大钳子,这是它捕食的工具,也是它最有力的武器。我们下了河就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挪开水底的石块,尽量做得缓慢轻柔些,如果动作太大,会将河底的泥沙带起,水就变浊,要好一阵子才恢复清澈,蟹会乘机逃走。当翻到螃蟹时,它会惊慌地乱窜,这时你不要马上去捉,只需紧紧地盯住并跟上,别让它脱离自己的视线,蟹爬了不长的一段距离后,就会以为安全了,便放心地静卧下来。我们便将手从它的后面极缓慢地移近,快够得着它的时候,用手指迅速地在它的脊背上轻轻一按,它的身子便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仓皇地挥舞着那对大钳子,可怎么也威胁不到我们。然后用另一只手捏住它脊背的后部,轻轻将它提出水面,丢进小桶,横行水中的蟹将军,就这样成了我们的俘虏。

  蟹是难得的美味。曹雪芹在他的《红楼梦》里就记载过吃蟹的情景。那是金秋菊花初放时,大观园的海棠诗社刚刚成立,恰逢宝钗家新得了几斤肥蟹,于是众公子小姐兴致勃勃,召开了第一届诗会,连至高无上的贾母也被请来,而横行无忌威风八面的螃蟹便是这餐桌上的主角,众人一边酌上热酒,津津有味地吃着香甜的蟹肉,一边还吟诗作赋,这诗中就有咏螃蟹的,其中黛玉诗云: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近世的梁实秋在他的《雅舍.谈吃》中及其也说起过他母亲

的趣事,她小时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条斯理,细吹细打一点蟹肉都不能糟踏,食毕大人要把破碎的蟹壳放在践子上称一下,看谁的一份儿分量轻,表示吃得最干净,有奖。我们杨梅落的长者没哪个去称蟹壳,不过他们会刹有其事地吓唬小孩子说,如果谁不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或掉到地上,任意糟蹋,会遭天打雷劈。看来,不论南北,我们中国人重视传统的家庭教育,在日常的衣食住行上也能体现出来,只是不知现在的父母是否还能做到这一点。

  这几年,吃蟹也渐渐地在城里流行起来,街上多了好几家专门吃蟹的馆子,我也去吃过几回,可总不大喜欢。他们所用的蟹都是一种产自海里的红褐色的大海蟹,壳硬肉糙且不说,而且腥臊味很重,需用料酒,五香,八角之类除去其中的异味,这样一来就不能保留原汁原味。在我眼里,杨梅落的河蟹更是美味中的美味,一点腥臊味也没有。我们煮食螃蟹很简单,远没餐馆的讲究,先用柴火把锅子烧红,再将刚捉来的螃蟹放锅里煨一下,待蟹壳变成了粉红色,蟹肉变得白里透红,便从锅里捞出来,剔除它背上的硬壳以及腹部一块指甲大小的半透明鳞片,到菜畦里摘把红辣椒,剁碎,拌些葱花,些许姜末儿,用猪油煎炒,一道美味红椒炒蟹肉便成了。那鲜辣的汁,香甜滑润的蟹肉,至今让我不能忘怀。

  除了水里的河蟹,山上的野果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尽的享受,杨梅落四周都是大山,山上有许多野生的果子,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是一种形状大小象极了手电筒上灯泡的野果,我们管它叫阿泡子(音),它是一种灌木,茎上长满了锐刺,大人常将它栽在菜园子的四围,以阻挡鸡鸭。至于它的学名叫什么倒很少听说,只记得上中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在教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说课文中的“覆盆子”指的就是这东西,可没考证过。后来市场里的水果多了,我们也吃到了草莓,很怀疑它就是一种野生的草莓,只是形体要小得多,不过味道反而要胜过有一种淡淡的化肥味,汁水也少的草莓,熟透了的阿泡子呈大红色或深红色,果肉松软,里面的浆液似乎要破裂而出,味道甘甜可口。要是未熟的则呈青色,浅红色,果肉较硬,吃起来有种涩味。如今草莓的价格很贵,大概要六七元一斤,而味更美而且纯天然的阿泡子却从来没看到有人叫卖过,我常想,如果能大规模的人工种植,将它卖到城里或者加工成果饮,一定会有销路的。或许,这种极普通的野果能为那些饱受穷苦煎熬的山里人带来些经济上的实惠吧。

  也许稚嫩的心盛满了太多喜乐,似乎从未感受过夏之燥热秋之萧瑟冬之寒峭,我所能拾掇起来的在杨梅落生活的片段,总在风和日丽或星空璀璨的时候:

  月牙儿如一道弯弯的长眉挂在杨梅落上空,深蓝的天幕上布满了繁星,它们闪烁着比钻石更晶莹的光辉,离我们那么近,仿佛随手便可摘下一颗。低矮的茅屋里,透射着点点微弱的灯光。饭菜刚下肚,顾不上擦去嘴角的油腻。孩子们纷纷丢下手中的碗筷,陆续急匆匆地跑出来,聚集在河边那块大晒谷坪上。在柔和的月光与星辉中,黑黝黝的小山,婆娑的树影显得格外祥和安宁,只有小河依旧不知疲倦的唱着欢快的曲子,小孩的尖叫声,嬉闹声如同一个个快乐的音符被轻吹的晚风送到杨梅落的每个角落。和那时代所有的孩子一样,我们痴迷着解放军,玩得最多的是解放军抓俘虏的游戏,最喜欢戴五角星帽,妈妈给我做了帽子,精心地在上面绣了个五角星,高兴得不得了,在小伙伴面前不知有多神气。记得有一次,队长的儿子偷偷地从家里把队里的一面红旗拿出来,他高高地掣着红旗,我们一个个排着整齐的队伍,昂首挺胸,紧紧跟在后面,一边还喊着高亢的号子,故意从家门口经过,感觉到大人们笑嘻嘻地看着我们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们的头扬得更高,胸挺得更直……

  杨梅落从来就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山里人其情至纯,其心至善,其人至亲,这里有十几户人家,大部分姓陈,据说我们的老祖宗原来住在双峰,民国时期为了躲日本搬迁至此,从此就扎根下来。也许曾经是一家人的缘故吧,邻里关系非常融洽,无论走进哪家,感觉就象进自己家里一样无拘无束。象二叔家里有好吃的,我们小孩就赖在他家里不走,大人也不以忤,我家来了客人,人手不够,西家的媳妇就会主动来帮着烧火做饭沏茶,大人上山劳动去了,照看小孩很自然地成了邻家老奶奶的责任。哪家办什么红白喜事,不管亲戚关系的远近,不管相隔多远,不管有多么的忙,大家总要丢下手中的活儿,回到这个小山村,也许送出的不过几十上百元,往返的车旅费却要花上几百甚至上千,可从没哪个去计较这些。杨梅落人极好客,客人来了,主人哪怕再忙,也会停下手中活儿,忙着招待,问寒问暖,其笑融融,客人送上一点点东西,却总能换得满载而归:一大块烤得金黄的腊肉腊鱼,一大包辛辛苦苦采摘下来,精心熏制的头茶,山里掰下的笋尖……这些都是主人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却慷慨异常地送给客人。一到除夕和春节,在外工作或谋生的人就一茬一茬地赶回家,嫁出去的姑娘也陪着自己的如意郎君,带着小孩回娘家了,这时,家家的灶坑里燃烧起红红的大火,整天不息,据说,谁家的火烧得最旺,这一年就一定兴旺发达。没事的时候,一家人就围坐在灶坑边,客人来了,也不往客厅去,径直奔厨房来,跟主人客套几句,也拉了张椅子坐在灶坑边,大家一边喝着女主人端上的热茶,一边漫无边际地闲扯,远近的奇闻异事,从农作物的长势到国家大事,说什么某某家新娶的媳妇模样有多俊俏,谁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9个小猪崽子……那些小孩子们,还不能走的就乖巧地坐在大人身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零食,一边听着大人们的闲扯,仿佛他也能听得懂似的,能走会跳的,就满地的疯跑,一会儿将门撞得砰砰砰响个不停,一会儿不小心撞到女主人怀里,差点碰飞了她装着零食准备呈献给客人的碟盘,惊叫之余,女主人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骂道:

  “贼小子,走路也不长长眼睛,再疯,看我不揪烂你的耳朵。”

  闯了祸的小孩也不怎么害怕,朝“受害者”示威似的笑笑,吐吐舌头,做做鬼脸,一阵烟似的跑开了,接着,远处传来了他们嘻嘻嘻的娇笑声。

  主人一边照看着炉火,一边殷勤地往客人的杯里加着茶水,炉火燃烧得很旺,红红的焰火欢快地跳跃着,卖力地把热量投送出去,烤得身上暖烘烘的,帮人们驱赶着冬天的寒冷,在大人们的闲聊声里,在小孩的尖叫声里,在香茶腾起的热汽里,在跳跃的火苗里,氤氲着一种浓浓的亲情……  

这,就是我的杨梅落,我永远的杨梅落!
来源:虞唐法庭
责任编辑:易军湘